紹田重高顧盼神飛,見到自家叔父複又振作奮勇,觀望魚明川對岸的今川軍說道“我方纔入敵營查探,今川軍營盤雖然穩固,但守軍羸弱,多數甲兵不全,若今川軍都是如此,那之前圍攻泰平寺,村上羽林匆忙退兵卻是有些太過謹慎了!”
紹田常陸介經過昨日交手之後,對此頗為讚同,如是憂慮今川軍援救,貿然交戰會折損兵馬的話,隻撤回人數偏少的野伏隊就是了,圍困泰平寺的二千眾,根本冇有必要匆匆離返,隻要本隊大軍跟進,就能迫止栗田城援軍,甚至還可以藉此機會佈下埋伏,將今川、武田兩家最後的一支軍勢徹底殲滅。
那時候武田信玄,隻有倉皇逃命的份,又豈會於海津築城,讓越後軍落得今日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麵,說到底還是長尾政景為首的這幫上田眾私心作祟,名為謹慎,實則養寇自重,心中不由對這群貪墨自己功績的奸佞小人,更加痛恨。
此刻金烏東昇,霧氣非但不見消散,反而愈發濃厚起來,這也是信濃國群山環抱的獨有天氣。
三輛牛車前後而行,打著火把的車手如同暮色夜空中浮動的星火,十幾名披堅執銳的旗本常備緊隨其後,今川軍雜兵排列密集,整齊的陣列準備抵禦對方可能會發動的奇襲。
守營的土犬嗅覺靈敏,能聞到常人察覺不到的火油味道,焦躁的不停來回竄動,拽動鎖鏈嘩嘩作響,發出陣陣吠叫。
負責守衛營門的也改換由更穩重的北莊萬次郎,而長穀川隼人和小野忠明分彆帶領兩組雜兵,監護兩側,隻要來人稍有異動,就一擁而上,將其拿下。
看到土犬異常躁動,再看越來越近的牛車,在聯想到高舉的火把,腦海中一個不太可能的想法,一閃而過!
高師盛麵色大變,失聲叫道“不好!快散開!”
··········
泰平寺外人嘶馬喧,捲土重來的村上軍再次列好陣勢,正式展開了又一次的圍攻,上千名足輕呐喊著,在武士的帶領下向建在高地的寺院湧來。寺內寺外,幡旗飄揚,鐵炮響發雷動,滾木礌石投擲而出,發石機投擲出去的木石,呼嘯著落在彼此的頭上。
強弓勁射,箭矢如蝗。
戰國時期軍隊配備的箭矢除去驚駭敵軍的鳴鏑矢外,多是一種是又細又長的,穿透能力強柳葉劍矢。將近一米長的箭桿,在射程的距離內,能夠輕而易舉地穿透卷腹,射殺敵我雙方躲避不及的士卒,箭矢射入人體內,發出“噗噗”的悶響。
正如猛牛之稱,村上義清連試探性的掩攻都冇有,望樓下的侍從揮舞馬印大旗,催響太鼓,吹動法螺,一隊隊的士卒的呼喝聲驚天動地,冒著如雨矢石,向著山寺薄弱處發動排山倒海般的猛攻。
藤堂虎高提槍而立,他身邊有步行使幡,向著村上軍強攻的方向,頻頻射出鳴鏑,提醒防守的士卒們該防守的重點位置。
一支箭矢,由寺院門下射來,力道甚猛,大約應是從強弓中射出來的,貼著藤堂虎高的麵頰,一掠而過,深深地刺入了矢倉的堞口的護板。周圍扈衛的旗本,都驚出了一身冷汗,按照武田家軍法,主將陣亡,擔任護衛的旗本皆斬。
而藤堂虎高,麵對如蝗的箭矢,連眼睛都冇有眨一下。
········
當高師盛一聲斷喝,三輛燃火的牛車,已經捲起鋪天蓋地的煙塵,向著營砦滾滾衝來,卻是用火牛車來衝陣,讓人瞠目結舌,不知所措。
兩頭牛拉著一輛車,每輛牛車上站了三個人,除去一個駕馭牛車,兩個人分列左右,各自手持長槍,腰懸太刀。
河對岸突然戰鼓雷動,三輛牛車跟隨鼓聲,奔馳疾行順著轅門前寬大的土路,氣勢洶洶,直往今川軍營壘眾衝去。
“這,這······”
車戰之法,在秋津可謂前所未聞,隻在漢本古籍中見記載,得知是盛行於春秋戰國的一種戰法,武田家的軍師真田幸隆在經略上野的時候,也曾用過火牛破敵,但那是在野戰,而非攻營。
未曾想到紹田重高現學現用,效模擬田幸隆的故計,用火牛來撞開今川軍的營壘,果然驚世駭俗,讓高師盛呐呐無言,幾疑夢中,好在很快醒悟過來,連忙嗬斥士卒向轅門兩側散開。
戰鼓與牛叫聲,響徹天地。牛車排成一字,衝破了轅門簡易的木柵欄,分頭奔走。
牛的奔跑速度與戰馬不能相比,但短途的衝刺,還是很快的,闖入營內橫衝直撞,將一名躲閃不及地守門雜兵直接撞翻在地,然後牛不停蹄,從對方的身上踩踏而過。
連牛帶車何止千百斤重,受傷的雜兵動彈不得,眼睜睜看著牛蹄踩住他的大腿,伴隨著“哢嚓”的脆響,腿骨被直接踩斷,發出淒慘哀嚎。
呼聲未畢,接著滾滾車輪毫不留情地從他身上碾過,鮮紅的血四處濺射,灑在駕車的死兵身上,慘叫聲隨即戛然而止,隻留下一具被蹂躪到慘不忍睹的屍首。
這個死法太慘烈了,今川軍的雜兵多是流民出身,看得心驚肉跳,若不是早有吩咐,大多數士卒都及時散開,躲在木柵欄後,這會兒估計已經直接被牛車撞得潰不成軍了。
饒是如此,高師盛看到這牛車奔騰的場麵,也不由麵色發白,悔恨為何自己為何貪圖省事,為了方便列陣槍衾,就將營門前的道路留的那麼寬,給了對方可趁之機。
高師盛等人還本以為,會是裝作押運陣夫的旗本常備暴起奪門,然後接應越後軍大部隊進攻,不過也實在火牛衝陣,這種戰法實在太過於難以猜測,而且不是用於野戰,而是衝營,當真是出人意料。
三輛燃火的牛車風捲殘雲也似,在狹窄的營砦內橫行無忌。那奔牛粗重的喘息、發紅的雙眼,奔馳賁張肌肉,無不給營內的守軍造成了巨大的驚恐。
牛車上的死兵,不停向營內各處拋擲火把,引燃帳篷,試圖製造更大的混亂,亦或抽槍刺殺奔逃的雜兵。
需要轉向躲避攔路拒馬的時候,有輛牛車碰到了掉落地上的長槍,車手雖然膽氣出眾,但到底是訓練不足,快速運動中,無法保持車身的平衡,一側的車輪翹起,踉踉蹌蹌將速度降了下來。
內藤光秀趁機射出張弓射箭,將那名車手直接斃命,仰首癱倒車上,失去駕馭的牛車隨即傾覆翻到,連車帶牛帶人,千百斤的重量摔倒在地,砸出瀰漫的煙火雪塵,連滾帶翻,又接連撞到好幾處柵欄、營帳,一時間杆木翻折。
另外兩輛牛車的死兵,見道路不靖,乾脆先後縱身跳車逃走,剛一落地,還冇等翻滾著起身,就被亂槍刺死,敵兵好殺,奔牛難以降伏。
這兩輛火車在受驚奔牛,在營地內橫衝直撞。躲避都來不及,哪裡有人上前靠近阻止,紛紛往高坡上爬,高師盛連忙讓人放箭射殺。
好在弓手和鐵炮侍都站在高坡之上,牛車衝不上來,耕牛皮糙肉厚,不中要害,一箭難死,受傷的牛,反而越發暴烈,又撞了兩半圈才自己壓到不知什麼物件,翻車栽倒。
跟隨在後的越後軍之前見死兵得手,將敵軍營壘全部撞毀,就想發動搶攻,但畏懼火牛也是不敢上前,現在車毀牛亡,不用吩咐,就主動抓緊戰機,向營內衝去。
矮坡上早已等待多時的弓手伸臂展弓,仰天而射。
越後軍前隊長楯手立刻矮下身行,舉起楯佩,掩護自己的同時,護住了後邊同伴。就好像稀疏的雨滴,打在屋簷一般,大多墜刺其上,隻有內藤光秀和高師盛兩人射出的重箭,見縫插針似的穿過長楯、束柵之間的空隙,精準命中楯後的士卒。
一人被射中臂膀,另一人則更不走運,被穿透了脖頸。
第一波箭矢過後,故意放敵近前後才發射鐵炮又至。因為距離更近,鐵炮的殺傷力更強。許多長楯都被鉛彈打碎,好幾個士卒舉著長楯的手,都被崩飛的碎木劃傷,鮮血橫流,卻冇有一個人叫痛,更冇有一個人扔下長楯。
“大人,敵軍將近如何應對!”
“列陣禦敵!”高師盛冇見過這種陣仗,猛然之間,也想不出辦法。既然想不出辦法,就按照往常訓練的方法,用槍衾禦敵,先穩住陣腳再說。
好在多數雜兵在牛車衝來前,都躲避甚遠,這會兒根據太鼓聲,在武士的約束下,匆忙在還未被牛車摧毀的木柵後集合,列陣槍衾,矮坡上的旗本在得到命令後,紛紛拔刀砍斷繩索,投下滾木阻擋越後軍的進攻,為槍衾列陣爭取時間。
長楯能防住箭矢、鐵炮,卻根本擋不住從矮坡墜落下來的滾木,十幾根碗口粗,鑲嵌鐵釘的滾木砸落,頓時掃到衝在最前麵的一片士卒,給越後軍的進攻造成了不小的麻煩。但也僅僅隻是些麻煩而已,滾木很快就停了下來,越後軍奔至陣前。
老練的旗本常備,在衝鋒開始的時候就逐漸放緩腳步,放任被血勇衝昏了頭的雜兵先打頭陣。最前方的雜兵,已經已經衝到二十步以內的地方,揮舞著刀槍,破爛的衣甲,大張的嘴裡不知是呐喊還是咒罵,全然不似昨日怯懦的模樣。
短兵護住兩側,長槍頂上。
兩軍的長楯手托舉楯佩,如同泥石奔流,又彷彿江河決堤,最前頭的旗本隊用進全部的氣力狠狠地衝撞在一起,而後半跪在地上,相互角力,同時身後的數米長的鐮槍也紛紛透過盾牌上的槍眼,穿透刺出。
喊殺聲讓人為之色變。
·········
放眼望去,泰平寺下,進行圍攻的村上軍士卒無邊無際,數十架長梯搭在牆頭,披掛大鎧的勇猛武士開道,擔任圍攻主力的足輕,緊隨其後。
成百上千的村上軍士卒,螞附攀爬丈高的院牆。身後,是全軍總大將村上義清派出的目付隊,虎視眈眈;麵前,是如林的長槍不停抽打戳刺,幾乎每時每刻都有進攻的士卒從長梯、院牆墜落,順著鳥居前的禦道滾下山路。
巨大的傷亡,讓敵我雙方徹底陷入了瘋狂。村上軍的攻勢非但不見遲緩,反而比之上次圍攻猛烈數倍不止,打的武田軍幾乎招架不住。
村上義清領兵縱橫信濃多年,自然看出來栗田城武田軍設立外圍營砦,進行死守的目的。數千大軍困頓城下,時日一長,軍力必疲。栗田城內還有上千武田軍蓄勢待發,軍力一疲,莫說克敵,到時候恐怕連自保都會困難。
因此派出一隊馬廻眾,督戰監陣,催逼士卒亡命死戰。
從傾向速攻的方麵來看,村上義清與紹田常陸介的看法一樣,對長尾政景拖遝不進的行為很是不滿,雖然不認為上田眾是在養寇自重,但儲存實力的做法卻是有目共睹。其實也不奇怪,畢竟上田眾遠在越後,與武田家冇有實際領地衝突,所以不像北信濃諸家豪族那樣急迫的擊退武田軍,奪回居城。
更及郡內的越後軍,主要是越後兵和信濃兵兩類,當軍中意見產生分歧後,自然容易造成隔閡,讓既定的戰略出現偏差,甚至根本無法執行的情況。
因此這回雙方分兵而動,長尾政景繼續野伏可能出現的援軍,而村上義清負責再度圍攻泰平寺,既然因為這些營砦礙事,不能決戰,那麼乾脆就變虛為實,搶先將泰平寺等營砦一一攻克,直接兵臨栗田城下。
村上義清之所以停兵多日,正是在趕製長梯、發石機等攻城要用到的器械,這時使用器械圍攻,立刻事半功倍,尤其是擺在寺外的十幾架發石機,集中在一處後,猛烈的轟擊著倚靠寺院高牆,臨時搭設的矢倉。
火石迸發,硝煙遮目。
每有鐵炮發響,皆是驚天動地。連帶著發石機投擲的石塊、培烙玉,如果把前後投擲的數量加在一處,不算擊中院牆、矢倉的,即便隻落入寺內的,堆積起來也足夠寺外的村上軍踏著石碓衝上院牆,與武田軍守兵正麵廝殺,可想而知寺內禪房、佛堂要被摧殘到何種地步。
藤堂虎高無愧膽勇之名,即便飛石多次差點擊中他所在的矢倉,仍半步不離前線,不停調動後備隊,前去危險地段,遏製住村上軍的攻勢,或是調集陣夫,冒著矢石,緊急填補寺院塀牆被投石、培烙玉崩裂的缺口。
而井伊直親則更加乾脆,親自披甲帶隊跟不停翻過牆頭的村上軍拔刀拚殺,指揮著數十旗本將一隊闖入西廂的村上軍砍殺殆儘,來不及休整,便就又在法螺號的催促聲中,撲向告急的地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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