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對單薄的寬木板楯,根本抵擋不住,被砸中的那麵木楯頓時破裂,焙烙玉瞬息炸散,陶罐內塞滿的鐵釘、熱油四處濺射。
板楯後方的足輕當時就被擊中,掃到了一片。楯牆頓時散亂,最後方有同伴擋下鐵釘,未曾受傷之人趕緊上前,撿起落地的木楯,重新擎舉托起,但還是被城頭上的弓手抓住機會,射下一陣箭雨,又是有幾人中箭倒地。
今川軍前陣負責掩護的砲手,立刻拖拽發石機向城頭上的敵兵還以顏色。定點好目標,瞄準櫓台上的發石機,接連反擊了三四次都冇打中。
投石機的扳臂太短,不過一間的長度,再加上這些砲手之前都是弓手,從來冇學過如何操作這麼複雜的攻城器械,隔著這麼遠的距離,冇有打中實屬尋常之事。
虎出丸曲輪正麵牆角,掀開了幾個暗藏的追手窄門,百十名死兵快步衝殺出來,到達壕溝後的地棚、兵藏洞,鑽了進去。
地棚、兵藏洞的位置都很低矮,幾乎跟半截船一般齊平。第三波衝上前去的填壕隊,半截船擋得住城頭射落的矢石,卻防不下對麵。
片刻之間,就有十幾人被藏在壕溝對麵的敵兵用短弓射中腿腳、胸腹,冇受傷的同伴,急忙拉拽起他們,向後方飛快跑回的途中,又被箭矢射倒幾個,給前隊造成不小的慌亂。
“擊鼓!助威!”高師盛踞坐望台之上,四周支起印有‘寄懸輪’陣紋的帳幕,使幡匆忙傳令給發石機,調整遠近,先解決暗藏在壕溝後的敵人。
雄渾厚重的太鼓聲,響徹山林。紹田重高亦命人,推鼓登上城頭,隨之也擂動震響,激勵士氣。
兩邊像是比較高下似的,鼓聲一陣比一陣高。
周遭山林中的棲鳥,驚飛四起。高師盛等人腳下的望台,似乎都被震動的顫抖。
“威威哈!威威哈!”長穀川隼人等武士屹立陣前,頓足徒裼,帶頭大聲呼喝鯨波,揚幡舞旗,為前隊士卒壯烈勇氣。
經曆過多次合戰的這上千今川軍雜兵,未見得真的變得驍勇銳猛,最起碼對麵前這點小陣仗,還是完全可以應付的下來。太鼓聲中,在後隊大喝的鯨波激勵下,填壕隊的士卒前仆後繼,原本深不見底的水壕,在慢慢被填補。
冰冷積水的滿溢位來,讓沿途的道路變得格外泥濘,順帶一併浸濕了士卒的、青壯的本就冰涼的草鞋,不少人被凍得隻打寒顫。
營內突然發出一陣,驚天的歡呼聲,一名渾身染血的青壯被眾人高高托舉而起,一路被送抵陣前,被眾人換上嶄新的冬衣。
隨後數名使幡踏馬傳令,分頭大喊“見敷鄉大田村的石野七郎投擲土袋三石,並救下我軍足輕一人,武藏守賜其玄米一石、冬衣一件、永樂錢三千枚,待填壕結束便可放其歸家!爾等何敢不勉勵奮戰?”
眾軍在各隊奉公人的帶領下,齊聲高呼“自當死戰,以報武藏守撫養之恩!”,士氣愈振。
不用填壕隊,完全將十幾間寬的壕溝全部填平,隻需要填滿四五間寬即可。
後營正加急趕造的飛櫓橋,飛櫓橋的作用和雲梯、大櫓楯差不多。隻不過比前兩者更長更寬,多個飛櫓橋並連在一起,寬度可達數間,甚至十幾間。架放在壕溝兩端,便如木吊飛橋一樣,士卒們可以踏著上麵的木板,直接衝過壕溝,到達城下。
因工匠不全、時間倉促,最多隻能把飛櫓橋的長度做到七八間長。再長,士卒從板木上發起衝鋒時,縫隙連接位置就很有可能承受不住,導致從中間斷裂。
否則,高師盛完全不需要耗費人力去進行填壕,直接架上一排飛櫓橋,就能夠直接越過壕溝。
土塀高牆下的地棚、兵藏洞,因數量眾多且密集,可比孤懸高處的櫓台容易擊中的多,幾次拋石下去,坍塌成堆。
出城的百十名紹田軍足輕死傷了二十幾個,剩下的無處安身,散開陣勢,將手中箭矢射空後,又順著追手暗門回到城內。
城頭上,紹田重高又探出身形。經過昨晚一夜的商討,他們還是想試著跟今川軍達成休兵和議,於是帶人高聲詢問“武藏守,你我二人也算是老相識了,何不來前答話?”
連喊了三聲,才終於有人出來迴應,卻是內藤光秀帶兵上前,接替長田盛氏隊的弓手回營補充箭矢,而自己繼續帶人掩護圍攻。
內藤隊的足輕皆是山伏、水賊出身的惡黨,刀槍弓矢,各個會得。
大小上百名在信濃頗有名號的賊寇,也不持長楯遮護,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跟在填壕隊的後方,散開一線,拉弓放箭,反擊城頭上的敵軍弓箭手。
這群膽大包天的賊寇眾,手中使用的都是大弓強矢,站在下方跟高處的紹田軍對射,絲毫不落下風。
紹田軍的弓手、發石機大多數忙著對付填壕隊的半截船,也顧不上理會他們,一時間大占便宜,箭矢接連二三,射得紹田軍在城頭不停躲閃。
內藤光秀帶著兩三個弓術好的,更是連發連中,接連斃命數名城頭上的足輕,逼得對方隻能在城頭豎起長楯,狼狽地躲在後麵。
“武藏守,請聽在下一言。我千國寺城險峻堅固,兵糧足可飽食半載,守城精兵上千。我雖不通軍略,亦知圍城之戰少有速克者。爾等遠道而來,士卒疲憊,區區兩千之數,如何能夠攻下我這山中堅城?”城頭上的紹田重高,大聲替高師盛分析軍情。
說完後又道“不敢言迫敗武藏守麾下軍卒,但穩守城砦足矣!然在下不願城內、城外的信濃百姓徒增傷亡,且我與武藏守一見如故,若軍中短缺糧餉,儘管言語。願傾城中所有,與武藏守來結此善緣,協助賑濟災民,今川軍不過武田借兵,我等本無嫌隙仇怨。如此,兩廂罷兵,仍不失佛陀仁善業報,豈不美哉?”
他這一番,明裡請求罷戰,暗中則是在動搖高師盛的軍心。
先點出一旦對城砦發動強攻,今川軍必然要驅策信濃百姓蟻附送死,後指出今川軍冇必要替武田家死戰,來到城下所求不過錢糧財貨,而紹田家這邊願意交納一大筆錢糧,買動今川軍退兵,這樣雙方各取所需,皆大歡喜。
高師盛聞之,似有所動,將手中摺扇啪地開合幾下,略微思索之後,向身旁諸人發問道“如何安城,軍中尚還未有成算,此時到正好可以一聽諸位高見。”
望台本陣內的諸人,神色各異,除了等著接收半個安雲郡的下間賴慶外,信濃國人歐式心中慼慼然,就連剛剛退兵回來複命的本間滕秀、相良景泰兩人也是頗為意動,仗著這段時日受到禮遇,自以為猜中了高師盛的心思,壯著膽子,進言道“我二人以為,城中守將所言不無道理。”
高師盛不置可否,轉目望向小野忠明、下間賴慶兩人,說道“還請二位禪師,不吝以金玉教我。”
小野忠明當仁不讓,一點兒冇有請下間賴慶先說的意思,他一抖僧袍,伸手拾起一塊木炭扔進麵前的火盆中,不緊不慢地將酒壺放在橫架上暖熱,纔回道“請武藏守允我上前,與其一會。”
在得到準許之後,由幾名旗本手持長楯來到城下,與紹田重高搭話道“千兵衛此言不過故技重施爾!甚麼糧草充足,上千精兵,簡直一派胡言,還想要妄圖哄騙。昨日蓮照寺的下間坊官已然將城中虛實儘悉告知,破城之後,錢糧財貨皆任我等自取,何須他人施捨?”
“千國寺城,本非你紹田家之地,乃是趁一揆之亂竊據,得來不正。既然得來不正,還有何顏麵在此大放厥詞?我幕府官軍此來,乃是受公方將軍禦令平定信州一揆,拯萬民於水火。我大軍自入安雲郡以來,所過之處,黔首百姓無不簞食壺漿,以迎官軍。諒爾孤城,何當我討逆常勝之軍?何況我軍之後,有武田、今川上萬大軍,朝夕可至。我家武藏守有言,開城首倡義舉者,安堵本領;士卒庶民歸降者,厚加賞賜。”
紹田重高不甘示弱,反駁道“禪師何必誆騙於我?傳聞說是白馬、黑屋百姓敗後慘遭屠戮,皆是禪師進言所害,出家之人如此殘忍好殺,當真讓人驚駭莫名,難以置信!”
小野忠明對此詰問,既不承認,也不反駁,而是話鋒一轉,回道“我軍此來,不隻為幕府討賊,更是欲向守將紹田重高討還魚明川畔血仇,敬告城中士卒、百姓聽聞,你家守將當日對自己郎黨,尚且棄眾獨走,何況爾等信濃士民?若不願獻城,斬紹田重高首級送入我軍營內,亦可退兵!”
鐵炮轟鳴、箭矢往來如雨裡,兩人互不相讓,竭儘全力自誇吹噓,貶低對方。交鋒兩三回合,紹田重高敗下陣來。武士又豈是賣弄口舌,靠鼓動哄騙門徒吃飯的僧人對手,幾句話就被譏諷的招架不住。
小野忠明得勝回營,高師盛啪地一聲,將摺扇複又合攏,說道“禪師所言,甚得我心,紹田千兵衛乃是我平山黨之仇寇,唯有取其性命,方纔能夠一雪前恨,否則即便全城儘皆屠滅,亦不足告慰魚明川畔死傷郎黨。”
然後,對先前提議退兵的本間滕秀、相良景泰兩人警告道“合戰軍陣之上,豈容怯言?”
摺扇一開一合發出清亮響動,猶如太刀出鞘。聽到他坦言屠城直似混若無事,本間滕秀、相良景泰本就是遠江小國人,被高師盛這位譜代眾出身的陣代當眾指責,也隻能唯唯諾諾,哪裡還敢多言半句,慌忙離席告罪。
隨後就被打發回前陣,準備蟻附攻城。
明裡訓教兩名遠江武士,實則連信國人眾也一併敲打,將他們聚集望台宴飲觀戰,也是在剝奪他們跟雜兵之間的聯絡。
果然,其餘信濃國人坐立不安,膽大地扭動了下身子,輕輕咳嗽幾聲;怯懦的麵露驚容,連忙抬起袖子遮住臉,裝作飲酒的模樣。
結合下間賴慶獻上的城防圖卷,砲手琢磨了虎出丸的高牆半天,選擇了相對低矮薄弱的西門角,作為突破口。五架發石機通通推動過去,集中火力,猛攻一處。
一時間,火球、擂石臨空橫飛,打得那片城牆上的足輕站不住腳,狼狽逃竄。
將近午時,虎出丸前深長的水壕被陸續填平大半,高師盛傳令,高立在矢樓上的幡持眾揮動旗幟,擊響催陣地太鼓,北莊盛忠率部下將填壕時陣亡士卒的屍首收斂,一併退回。
接下來,輪到長穀川隼人帶領的旗本隊上陣,依舊將半截船托在頭頂,百來名膽大地死,全身披掛,推動衝撞車,迎著飛石箭矢,衝到壕前。
七手八腳地從車上放下飛櫓板橋,重重落到對麵,蕩起一片塵土。虎出丸因建在平地之上,地基打得極為深牢,不似山牆那樣低矮,想要輕易學攻打黑屋館那樣,直接翻牆而入,顯是不太可能,撞開城門就成了最快捷的手段。
不過千國寺城既然被稱為安雲郡,首屈一指的堅城,當然不會冇有防禦手段。紹田重高一揮手,城門兩側櫓台上的足輕立刻鬆開絞盤輪,放開乾戈板,垂在三麵門洞之前,乾戈板上裹有鐵葉釘,厚重堅實,足以防遏今川軍推動撞錘車衝突。
此法於勘合貿易,自南宋從雲州美保關傳入西國,源平合戰中,平家將士多靠此法穩守城砦,給發動強攻源氏的武士團造成了巨大的傷亡,後來隨著平家的覆滅,逐漸傳遍天下。
到了戰國時代,乾戈板這種簡易的守城器械十分普遍,但正因為過於簡單,反倒是冇有取巧的破解之法。
紹田重高舉起軍佩,揮動幾下,城頭上湧出大隊弓箭手,點燃的火箭,沖天而起,密密麻麻地往飛櫓板橋上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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